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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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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中,他生来就在上京宽宏鼎盛的昭玄寺长大,与寺里收捡的孤儿一样,无父也无母,唯一不同的。

大概是他身边总跟着一位师父。

他是教导他的长者,也是他容纳他在寺里长大的监视人。

他予以他学识、教条、善恶之分,以极其严苛又不敢令他受伤的姿态,矛盾而复杂地对待他。

这不禁令幼年的陆道莲心生无尽疑惑,他问他,“我是谁?你又是谁?谁生的我?”

从他会识字说话起,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寻找答案。

然而对方并不告诉他,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颗充满危险而不自知的恶果,有时候又悲悯他,悲悯得好似在面对一条被抛弃的小狗畜生。

他刹那间明白,所求答案和追寻这个问题是多么愚蠢可笑。

他是谁,谁生的他又有什么要紧。

他人就在昭玄寺,入了这里,就是这里的人,脱离红尘,与俗世毫无牵连。

他的师父就只是他的教导师父。

或许,师父还有另一层身份,就是这个寺里受人敬仰的方丈、僧正,上一代国师?

能值得一代国师,去到哪都得随身带着他怕他出事。

过去小小的陆道莲,在如今的他看来蠢笨滑稽,狡猾且不可一世地问:“我尊贵吗?”

我尊贵吗?

你连让我磕着碰着都不敢,可见我身份不一般。

这种想法随着他长大,他通过这种方式来推测自己在寺里应当是不同的。

直到有一年,上京里来了个北地的贵子,他周围都是簇拥,家世不凡、衣着也不凡,他们偷偷从寺里的后山潜进来。

在晏子渊吆五喝六地让家仆跪在地上,供他踩踏爬墙时,陆道莲早已站在了院内的参天大树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
那一刻。

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,他跟他,几乎长得一模一样。

而是这个北地贵子,他居然比他还尊贵?

他能让家仆给他当踩凳。

他却连捏死一只蚂蚁,都要招来教导者的管制,就很不公,不是吗。

少年的晏子渊在第一个翻墙进来发现了他。

满脸错愕和难以置信地问他是谁。

他是谁,陆道莲早在三岁以后就不再纠结询问了,他身法鬼魅地从树上下来,决定去找他的师父,那个每日都看不惯他的老头问一问。

这世间,怎么还会有和他一样尊贵的人存在。

他能除掉他么?

晏子渊追在他身后跑,质问的声音都太吵了,若不是他记着那老东西的话,不可以杀生,不可以犯杀孽。

在一只野猫窜出来挡住他去路的时候,他停下来慢了片刻,晏子渊是根本追不上他的。

不过。

他被对方一把从背后扑倒在地,在晏子渊敢锁他的喉咙,逼问他是谁,他是不是他阿耶流落在外的贱种的那一刻。

陆道莲觉得,不管他是什么人。

这辈子他都会死在他手上的。

他们的不和从相遇那天起就注定了,就像晏子渊经常邀着上京那些王孙贵子到寺里找他麻烦一样,陆道莲烦不胜烦也准备把人给了结了的时候。

他被人拦了下来,收回了他从别人那赢来的尖锐利器。

从而知道了一个本就猜测到的惊天真相。

“兄弟间不可阋墙,他是你亲弟弟,不眴,不可动他。”

“他与你同样尊贵,你听见了吗。”

同样尊贵?在陆道莲还没看见左拥右簇、恣意傲然和他长得相似的少年前,他是会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。

可现在,对方是人人讨好的北地贵子,他却是昭玄寺里,除了一张值得人趋之若鹜的脸,就别无其他身份地位的臭和尚。

他拿什么尊贵?

更好笑的,是背地里带人欺辱挑衅他的晏子渊,居然会用一种怜悯他在寺里吃苦了的姿态,朝他伸出手,“兄长,我们说和吧。”

他以为,他在昭玄寺过得低微。

他以为,他生长在清河晏家就比他拥有的更多。

他以为,他世家贵子的身份比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僧人,更适合执掌权利。

他还是,一如既往的天真。

就像此刻,以为叫几声“兄长”,就能为他所用一样。

愚蠢到这些年过去,还是没有一点长进。

屋外连接几道轰鸣雷声,一下一下锤击在人心上,乌云遮天蔽日,使得午后的佛堂失去光亮阴暗无比。

而时不时落下的闪电,又将里头两道神似的身影照亮。

所有由晏子渊带来的少年回忆,如潮水般从陆道莲脑海中退去,他从蒲团上缓缓立起身,带来的阴影爬满了佛堂半面墙。

供台上拈花含笑的佛像讽刺地见证了这一罪恶的当场。

陆道莲眼也不眨地逼视他,悠悠道:“你可别后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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