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管概率微乎其微,但也存在着我自己时运不济的可能性。
被卷入幸运与不幸的螺旋中,反而是好事。在他的面前,怎样的灾难都会坍塌下来、降级为蹦极一般的娱乐项目。
——只要这个人还活着,我们迟早会获救,所以、没什么可怕的。
狛枝同学的话音截住了。
他一只手环在我肩上,突然说:“……荒尾同学,你在发抖哦?”
不是对同班同学表示关切时该有的语气。单纯的陈述句。前后两句话温度差太强,我下意识瞄他的表情。
狛枝同学垂眼看着我。眨眼的频率很慢,专注得像在读一本书。
记得他刚调到我旁边、和我搭话的那一天,我也是这样与他对视,然后吓出一身鸡皮疙瘩。那双灰色的眼瞳中,色素和情感一样稀薄,难以辨识。恍惚中,总觉得好像对面的不是人类,而是某种不通情理、无法沟通的死物。
回想起来,其实他不说话的时候一直很难懂。我之所以会产生能理解他的错觉,不过是被他满面笑容和滔滔不绝的希望发言唬过去了。
直到现在也还是这样。
他安静下来时,我果然还是搞不清他在想什么。
“……我有点害怕这种环境。”
我老实承认。
“原来如此呢。之前就觉得荒尾同学的样子有点奇怪,原来是这样……啊、是叫作幽闭恐惧症来着?”
由我说这话也不太对劲,但是好好的大活人进了封闭空间忽然精神状态急转直下,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,总不能是网瘾犯了吧?
“好像比幽闭恐惧的适用范围窄很多,至少电梯和飞机舱我都没事。有逃生或者求助渠道的地方,我就没问题。”
能靠我自己的力量挣脱,结果如何都不重要,哪怕出门被丧尸一口咬掉脑袋我都认了。
倘若每条出路都堵死,无计可施之下,就只能寄希望于其他人。狛枝同学即使遭遇不幸,也注定有来救他的人,因此他不会动摇。但我会。
他若有所思:“所以才那么纠结门锁吗?也对,平常的确很难碰到这种状况……”
很没出息吧?
我非但不能战胜这份绝望、带他出去,反过来被密闭环境搞得精神衰弱。
瞧不起我也无所谓,反正他对绝对希望的判断标准我从一开始就够不着。存在着、观察着我就好。
因为、世界上最可怕的,就是认识到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。
所谓的自我,没有他者就无从区别。因他人的目光而痛苦,但是也不能失去。只剩下我自己,当然就不会被选择,也不会被放弃。
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,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,即使再怎么祈祷也不能传到任何人的耳中。
除了自己没有任何活物的,静寂的、幽闭的、被遗忘的密室。没有时间与空间之分,好像连思想都要溶解在空气中。
如果没能得救,我会在怎样的憎恨中死去呢?
无足轻重,失踪很久也不会有人感到异样;在腐烂液化、尸臭变得难以忽视之后,才会得到迟来的处理。所谓的孤独死。对我来说,最糟的、最痛苦的死法就是这个。
在那样鲜明的想象中,我……一定、很快就会疯掉的。
真要计较起来,被误锁在更衣室的柜子里同样是漫画常见的烂俗展开。两个人挤在狭小空间里,四肢都伸不开,人称“天堂七分钟”的游戏,光是想象一下就很折磨,还有脑缺氧的风险。
如此说来,关在体育馆的仓库的待遇还算可以接受了,场地很宽敞,又有各种器材可以消磨时间……我没那个玩耍的闲心就是了。
唯一的问题是体操垫上面一股被沤出的陈年汗馊味,实在是太冲了。
狛枝同学说自己洁癖或许还有些可信度。至少他的校服比体操垫好闻太多了。
我努力调整着呼吸,侧身把耳朵贴在对方心口的位置上。
以前读到过相关的文章。
母亲的心跳声——即使是模拟出的录音,也能让婴儿回忆起在子宫中的安稳状态,起到稳定情绪乃至于镇痛的作用。也许这是我呱呱坠地以来的。
我拧开苏打水,咕咚咕咚几口喝掉小半瓶,望向天空。
狛枝同学只对他假想中的希望感兴趣。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。
以后再来回顾,他无非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快晴天,鬼迷心窍地和同桌接了个吻而已。
但是,我久违地感到轻松。
不是我满足了什么条件,而恰恰是我没有做到,所以对我寄予厚望的狛枝同学想必会憎恶起作为赝品的我,连带着憎恶起我们之间共享的吻。
爱憎的哪一侧都没关系,那份感情一定是特别的、独属于我的东西吧。
“对待玩偶的方式就是对待恋人的方式——这个说法,狛枝同学听说过吗?诚然是毫无根据的民间传闻,倘若真能成立的话,对不值钱的奖品玩偶也轻拿轻放、小心保管